「种族歧视是错误的」这个结论的原理是什么?

我觉得我们既然可以歧视其他动物,歧视植物,歧视微生物,又有什么理由不能歧视其他种族呢,难道就是因为长得比较像(比如黑人)但黑猩猩也和人长得像吧、我们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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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族歧视是错误的”的基础是我们认为“歧视是错误的”,不仅是基于种族产生的歧视,基于性别、地域、家庭出身、宗教、职业、收入等等标准产生的“歧视”也都是错误的。不过要进一步解释其中的原因,很可能会陷入循环论证之中,因为“歧视”这个词本身已经包含了我们对这种行为的负面评价。

作为讨论的起点,我想大多数人大体上会认同这样的一个社会:在这个社会中各种资源以一种较为合理的方法分配给社会中的每一个人,使得每一个人都可以得到其应得的那一份资源。而一个人获取资源的种类和多少应该尽可能取决于这个人自己的选择和行动。当然这样的设想显然是比较理想化的,而且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一种符合这一理想并且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分配规则。不过基于这个较高的理想化标准,我们也可以反过来引出“歧视”的定义,即在某一制度或者文化中,如果一个人在资源分配、社会境遇等方面遭受的差别化对待和这个人的所做作为之间缺乏因果关系,那我们就说这个人遭遇了“歧视”,并且在直觉上会认为这是不好和不公正的事。

抽象的讲道理比较虚,我们可以随便举几个例子说明什么是歧视。比如某一家企业的老板决定,姓氏笔划数多于十划的员工的工资比姓氏笔划数少于十划的员工的工资低30%,我们一定会认为这个老板的智力有问题。因为一个员工的收入应该和他的工作表现挂钩,而不是和他的姓氏笔划数多少产生任何联系。比如某地律师协会宣布,只有身份证号为1开头的人才可以在该地律师协会注册登记为律师,身份证号以其他数字开头的人则不能办理注册登记。我们肯定也会认为这个制度是不公正的。我们可以理解一个人是否有资格在当地做律师与这个人的法律素养(比如是否通过法律执业人员的资格考试)挂钩,但我们不能理解一个人做律师的资格和他的身份证号码之间存在何种因果关系。

当然在真实的历史上,并没有根据姓氏笔划数多少决定收入的企业,但是我们可以看到各个国家在各个时代存在的无数针对性别、出生地、家庭出生、宗教信仰、收入高低、种族等等各种因素所施加的差别对待。比如女性没有资格接受教育,比如工人或者农民没有资格参与政治活动,比如黑人不能和白人在同一个餐厅就餐,比如某些宗教信仰的人不能被授予学位,比如某些省份的学生获得相对较少的大学招生名额,比如某些低种姓的人不能从事特定工作等等。我们甚至可以发现大量针对特定人群的暴力袭击和屠杀。总的来说,基于不同原因所产生的形形色色的歧视充斥于历史和现实之中,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都可以轻易地举出大量歧视的制度和文化现象。在如此庞大的歧视现象中,基于“种族”的歧视只是其中的一种,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而包括种族歧视在内的各种类型的歧视之所以是错误的,不仅是一种理论推演的结论,也是基于真实历史的经验教训。

经常有人说中国历史上不存在“种族歧视”,“种族歧视”是一个外来概念。这种说法是想当然耳。“种族歧视”在中国同样有着悠久的历史(相关内容可见《近代中国之种族观念》一书),只不过大多数中国人客观上不太有机会接触到其他种族的人而已。但即使“种族歧视”离普通中国人非常遥远,但是建立在性别、地域、贫富、城乡、兴趣爱好、生活习惯之上的“歧视”在我们生活中一点都不少。我们之所以反对“种族歧视”,实际上是反对一切无视个人的选择和行为,以抽象标签为理由,对具体个人施加不公正对待的制度和文化。

种族主义并非被公认是错的。即使政治正确如此重要的今天,还是有很多人变着法儿来聊种族主义观点。可能他们的论证思路不再是纳粹欧洲时期的科学人种论了,但完全有可能是某种文化决定论、地缘论的种族主义。美国大名鼎鼎的亨廷顿教授,官至哈佛大学国际与地区研究学院主任,写过《安全环境的改变与美国国家利益》研究报告。他认为冷战之后必然是『文明冲突』。他说非洲加纳和亚洲的韩国在六十年代水平差不多,得到的援助水平也差不多。但是韩国之所谓以弱为强,在于儒家文化如何如何。美国国际发展署的官员、著名文化学者劳伦斯·哈里森教授写过一本《不发达是一种心态:拉丁美洲个案》,他列举拉丁美洲的文化时如何如何腐朽、静止、落后、愚昧,肯定发展不起来;相比起来殖民主义其实没有怎么伤害拉丁美洲。哈里森说拉美的『静态文化』有10条不行,北美的『动态文化』有10条行,跟郭嘉同志『十胜十败』之说异曲同工。

这种话语背后,依然是二战前的纳粹逻辑。只是纳粹欧洲相信犹太人不行是基因层面的不行;后来的这些文化学者相信现在的亚非拉不行是文化、传统、宗教层面的不行。这种文章让美国首脑们看了很爽:啊,原来我们世界第一是因为我们文化优良啊!这跟雅利安吹其实也差不太多。美国的这种文化政治学说更像是一种政治家的『远见卓识』,而不是科学家的严密论证。

所以,题主,你说种族主义错了,不明白错在哪里,你可能要引用一个文献,然后提这样的问题:『为什么XXX认为种族主义是错的?』这样才有得聊。我们会分析文本裂缝、分析思想家生平和时代背景来告诉你他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种族主义是错的』这个结论并不是所有学者公认的结论。

种族主义并不是一种实然判断,里面有一堆应然的偏好,很多未经验证但被大多数人接受的所谓共识、许多导师、父亲、舵手的教条。这些东西没办法像做物理题一样用理性推断出来,也不能通过实验得出经验公式,它们是一种思想、一种偏好,一种杀不死的东西。它们太庞大、复杂了,很难得出一个公认的对或者错的结论。

一种主义是『错的』与『三角形有四条边』是『错的』,这两种错法是不一样的。一种主义,都是一些人认为是错的,一些人认为是对的。如果清醒一点的话,我们要追问,这里的对错标准是什么?是实然的证据还是应然的主张?事实上,当人们说『种族主义是错的』的时候,他们其实在说:『种族主义是坏的』。

边沁主义者认为种族主义是错的,是因为种族主义不利于劳动力的自由流动,降低了整个社会的公共福祉。一个社会中竟然有一部分劳动力被闲置了,从效率上来说,种族主义是错的。另外,被欺负被歧视的人他们也很不爽,所以他们的不爽影响了社会的总爽程度。

马克思主义者认为种族主义是错的,是从意识形态理论和阶级斗争角度来说的。反动统治者用种族的矛盾转移了阶级的矛盾,保住了自己的王位。人们如果听信了种族主义的那一套,无产者就团结不起来。一个无产者,他是黑的或者红的或者白的或者黄的,他都是无产者,全世界的无产者团结起来就能够推翻压迫和剥削。马克思本人对于美国黑人问题是有一些别的看法的。第四国际出过一本英文文件,叫做《马克思谈黑人问题》,如果我理解得不偏差的话,他对黑人问题还是很客观的。他说,没有黑奴就没有纺织厂和糖厂。他本人并没有像一般的教主或者神棍一样说奴隶主就是恶魔什么的。

清醒一点的大公司老板,也认为种族主义是错的。那是因为用工成本问题。譬如张三是一个很讨厌印度人的美国软件公司老板。他不用便宜好用水平高的印度人,就不得不用又贵又事儿妈又业务水平低的白人码农。这样张三的公司在市场上就竞争不过别的公司,他就无法履行对董事们的承诺。

…………

以上这种力量一多,种族主义就在社会话语中不占主流,它就可能被排除在主流话语之外,被大家都看做是错的。但是不同的人认为他的错的地方是不一样的。

一个应然问题的对错,往往由共识组成而不是事实组成。不同评价体系之下的所谓事实是不一样的。事实不都是测量出来的,很多事实是建构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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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一些朋友关于『黑人智商』问题想要知道我的看法。由于我不是搞人类学或者医学的,不是太懂。我班门弄斧一下看看能不能勾引出高手来指正。

我的思路是两个方面,一个是『弗林效应』,一个是『多元智商』。

我们通常所说的智商并不见得能够客观地反映一个人或者一个种族的聪明程度。上个世纪有一个叫做弗林的医生发现,美国人整体的智商在很短的时间内提高了十多分,不可思议。他还发现少数民族的人(譬如美国黑人、印第安人)的智商好像很低,但是接受了教育之后智商明显提高,受过高等教育的黑人和印第安人跟白人的智商没有区别。这个诡异的现象被称为弗林效应。

弗林效应有一个很简单的解释——智商是教育塑造的。不念书的孩子做智商题优劣势,念书的孩子做题就有优势。专门培训过的孩子做这种题就无敌。众所周知,智商其实是一场考试的得分对吧。大家都做过那种门萨题。门萨题多做多会,一天到晚做门萨题的爱好者要到148简直易如反掌,做多了之后跟做交规题一个感觉,恨不得要全对。我们知道日本韩国中国这些地方的孩子做门萨题非常强,平均分要比北美孩子高几分。这完全有可能是我们东亚的孩子平时做题就是做得多啊。我们还懂选C、选整数、选极值这种做题技巧对吧。大家如果不信也不妨试一试,买他们门萨俱乐部的书看看,是不是多做多会。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话题叫做多元智商理论。有时候我们觉得啊,一个高中生数学成绩好得飞起,但是他英语死学不会,那么他到底是聪明还是笨蛋呢?有一些人就觉得,智商好像不能够只算一个很小的领域,应该要考虑比较多的领域。美国有一个学问家叫做加德纳,他搞教育的经历告诉他,智商至少要包括8个方面。

  1. 语文
  2. 数理逻辑
  3. 空间
  4. 肢体动觉
  5. 音乐
  6. 人际
  7. 内省
  8. 自然

这么一来,即使根据刻板印象,也不能够轻易地说某个群体在这八个方面都比另一个群体弱了对吧?

我其实不知道统计数据,我不知道黑人到底笨还是聪明。『黑人』这个词其实就很奇怪,不符合我的思维习惯。从我的个人经验来看,我觉得说人家蠢好像需要更多证据。另外,我工作的单位有好多黑人,主要是法国的前殖民地的第一代和第二代移民。他们也念博士,搞数学、哲学。我并没有觉得他们水平就低一些。跟我同一个办公室的一个来自加蓬的同学,他学问也很好,敬业精神也超过我。后来他不幸过世了,我参加了他的葬礼,在葬礼上认识了他的同胞。我认为他们加蓬人在法国蒙彼利埃的留学生很团结、相互之间感情很深,行动力也很强。今年上半年我去日内瓦参加一个卢梭研究的学会,认识一个非洲学者,是教育学专家。我认为他的学术水平非常高,做人也很谦和得体,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之一。我的这些个人经验可能不足为据,因为不知道有一些什么统计学的偏差在里面。姑且一说,谈谈我的感性认识。